賈雨村跑去挖朱幽的墻腳，揮了一下午的鋤頭，話雖然說得多，卻始終不肯給秦與川一句準話。

秦與川心裏如何焦急不提，賈雨村倒被臭魚給熏著了，席間就沒吃幾口飯菜。

他一回到家，就直奔西廂：“讓人給我煮碗面來。”

“紅錦，快去廚房讓李大娘煮碗雞絲湯面。鶯兒，去打水來。”寶釵忙道，“老爺，先洗漱吧？”

“嗯。”賈雨村點點頭。

鶯兒打水來，賈雨村忍著肚餓先洗了澡，把一身的酒味給洗掉了，然後捧著面碗大口大口地吃著。

寶釵見他吃得急，一碗面很快就吃光了，忙關心地問：“夠不夠？要不要再煮一碗來？”

“不用了。”賈雨村擦擦嘴，“胡亂墊一墊肚子就行了，一會兒還得用晚飯呢。”

他端起茶盞喝了兩口茶，然後慢悠悠地理著袖口。

這是一件新袍子，鶯兒日夜趕工做出來的。

上回管家送來的月例裏頭，還包括兩匹男人的衣料子，寶釵就知道這大概是要做給老爺穿的，畢竟賈雨村進到後院，想在誰那裏換衣裳都行，所以東西廂都得預備著。

寶釵沒空親自動手，便交給了鶯兒。

賈雨村只當是寶釵做的，杏色袍子穿在身上，他還挺喜歡的。暗自高興了一陣子，忽然想起那個荷包，就順嘴問了一句。

寶釵已經做好了，連忙拿出來，賈雨村也不接，就這麽攤開雙手，等著寶釵服侍。

寶釵沒奈何，只好親自幫他系上，左右看看，對自己的手工還是挺滿意的。

賈雨村也相當滿意，不住地誇讚。

寶釵想起薛蟠的事情，趕緊向他道謝：“老爺是不是找人打點獄卒了？娘和嫂子去看了一回，說哥哥在裏頭的日子好過了許多，多謝老爺費心。”

“一點小事而已，哪裏用得著特意謝我。”頓了頓，賈雨村狀似無意般地說，“不管怎麽說，他也算是我大舅子，照顧他是我的責任。”

什麽大舅子小舅子，一樁假親事，還要說成這樣。寶釵微微紅了臉，有些不自在，連忙坐下來端起茶盞喝茶掩飾。

賈雨村嘴角抿著笑，怕把人逗急了，便沒再接著往下說。

到了晚飯的時辰，兩人一起去了正院，範嬌杏已經在那裏了，正陪著宋老太太說話。

進屋後，賈雨村和寶釵先給老太太請安，然後才各自坐下。

範嬌杏眼尖，一眼就看到老爺腰間掛著一個新荷包，和以往用各色綢緞縫制出來的不同，竟是用絲線編成的。

物以稀為貴，範嬌杏見多了普通樣式的荷包，乍一看心裏也喜歡上了，回過神，立刻明白這定是寶釵做出來專門討老爺的歡心的。

十分的喜歡頓時去了八九分，心裏酸溜溜的，忍不住猜疑地想，三天的新日子已經過了，今晚老爺會在哪裏歇？

範嬌杏心不在焉，剛用過飯就眼巴巴地看著賈雨村。

賈雨村只當沒發現，徑自陪著老太太說話，閑聊了一會兒，便起身要告退。

宋老太太不是瞎子，她都替範嬌杏覺得眼酸，連忙攆她和寶釵也回屋歇著，至於兒子要睡在哪個屋裏，她才不管呢，況且也管不了，只要自己眼前清凈就行。

三人出了正院，賈雨村走在最前面，範嬌杏緊緊跟上，只落後他半步，寶釵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後面。

到了庭院裏，賈雨村的視線在東、西廂房上快速掃過，然後微微側頭，看著身後的兩個女人。

範嬌杏仗著寶釵在後面，看不見自己的臉色，便毫不掩飾她的渴慕，期盼地看著賈雨村，寶釵一如往常，微微垂著頭，只露出漂亮的發頂與光潔的額頭。

一陣秋風過，吹得賈雨村心裏打了個顫，有些涼。

“你們都早些去歇著，我前頭還有事，要去書房，都不必等我了。”

範嬌杏滿臉失望，嘴唇蠕動了兩下，終究什麽也沒說。

賈雨村的視線落在一旁的石榴樹上，眼角餘光卻一直註意著這邊，發現自己說完後，範氏的反應還算正常，寶釵卻已經在福身送他了。

賈雨村臉色一沈，抿著嘴角大步往書房而去。

“姐姐慢走，我先回屋了。”老爺都走得沒影了，範嬌杏還遲遲不肯動，寶釵不想站在庭院裏吹冷風，只好先開口了。

“嗯，妹妹早些歇著。”範嬌杏客氣道，身子卻不肯讓路，搶先進了東廂。

寶釵回到屋裏，便喊鶯兒打水來洗漱。

月事已經走了，為了應付突發狀況，她身上還綁著月事帶呢，走動間實在有些不舒服。

洗了一個熱水澡，換上一身新衣裙，寶釵倒在床上舒舒服服地嘆了口氣。

“明明已經幹凈了，偏偏還要綁著這鬼東西，多難受啊。”鶯兒一邊嘀咕，一邊替寶釵整理被子，只當她想睡下了。

寶釵：“別忙，搬個小炕桌來，我再做一會兒活。”

鶯兒見時辰還早，晚些睡也不要緊，便去搬來一張小炕桌安放在床上，又泡了一壺茶，再拿兩碟果子擺著，然後才拿著自己的針線活兒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，陪著寶釵。

寶釵拍拍床鋪：“床上暖和，你也上來。”

鶯兒笑笑，趕緊上去了，坐在寶釵的對面。主仆倆一個做手工，一個做衣裳，氣氛樂融融的。

東廂裏的範嬌杏也洗過澡了，秋月走來問她要不要吃宵夜，又將菜色報了一遍。

範嬌杏想了想，問她：“我的藥熬好沒？趁著老爺不在，你先端來給我喝。”

喝過藥，滿嘴苦澀，範嬌杏忙用茶水漱口，因為舍不得這些藥材，不想浪費，她連漱口的茶水都一起咽下去了。

“我看老爺晚飯沒吃多少，你去跟廚房說，要兩碟炸饅頭片，再來兩碗雞湯面，其他的菜你看著再配上幾樣，分兩個食盒裝。”範嬌杏用帕子抹著嘴吩咐道。

秋月一聽就懂了，這裏頭有一份必然是要送去給老爺的，連忙去了廚房。

李大娘手腳很快，做好宵夜後，秋月拎著食盒先走到東廂，給夫人檢查。範嬌杏看過，很滿意，把自己那份留下，又催著她快把另一份送到書房去。

饅頭片炸得金黃酥脆，雞絲面湯濃味香，範嬌杏忍著肚餓，耐心等著。萬一老爺見了她送去的宵夜，要進來陪自己一起吃呢？

不多久，秋月空著手回來了。

範嬌杏連忙往她身後看，秋月不安地說道：“老爺把宵夜留下了，這會兒正忙著呢，夫人別等了，免得一會兒飯菜冷了。”

範嬌杏撇撇嘴，心裏難受，轉念想起老爺不來東廂，但也沒去西廂啊。這麽想著，心情又好起來，把一碗面和炸饅頭吃得幹幹凈凈，然後才上床安歇。

賈雨村晚飯前就吃了一碗雞湯面，現在又看到這面條便沒胃口，將所有的宵夜都賞給小廝們吃了。

到了第二天晚上，他終於進了東廂，範嬌杏忙前忙後地伺候他，極盡殷勤。

寶釵還沒覺得怎麽樣，鶯兒就有些坐不住了。

上次寶釵和她談過心後，鶯兒就改了許多，可是親眼看著東廂熱熱鬧鬧的，丫頭們忙忙碌碌地送酒菜進去，範嬌杏的笑聲都比平時大了許多，一陣陣地傳過來。

再看看西廂，冷冷清清，只有自己和姑娘在這裏做活兒，連個聲響都沒有。

一時間，鶯兒心裏意難平，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。

寶釵在做活的間隙看了鶯兒好幾眼，輕聲問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“姑娘……”鶯兒看一眼東廂的方向，不敢再往下說。

“不是都說好了嗎？你怎麽還在為了這種事情生氣？多不值得。”

鶯兒被她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給激著了，低聲辯解道：“我知道姑娘是個心中有大主意的人，只是……女子在家靠父兄，嫁人以後能依仗的就是丈夫和兒子了。姑娘您能幹，哪怕將來賺再多的銀子，也得有個男人護著才行。”

如今姑娘雖然是平妻，說得好聽，到底不如做後院獨一無二的正妻來得強。要是正妻，哪怕小妾再多，誰敢在正妻面前這樣放肆？個個都恨不得夾緊尾巴做人，千萬別惹人生厭呢。

寶釵不和她爭論，這個時代幾乎所有的女子都是這樣的思想，以夫為天。僅靠一次的談話要扭轉鶯兒從小接受的思想，怕是有些難度。

她放下手裏的東西，體貼地說：“我知道你心神不寧，活兒也做不下去了，不如我們去看看娘？”

也好，在這裏聽著東廂的熱鬧聲，簡直是一種折磨，鶯兒連忙收好炕桌上的東西，跟著寶釵去找薛氏。

薛氏也在做針線活兒，手裏縫的是寶釵的一套衣裙。寶釵一進來，香菱趕緊忙著去泡茶。

寶釵看了看薛氏手上的衣裳，關心地說：“都這麽晚了，娘還不好好歇著，怎麽在做這個呢？是不是鶯兒這丫頭犯懶了，主動推給你的？”

“也不算晚，吃過飯做點事情正好消食了。前兩天我看鶯兒在忙著做姑爺的袍子，便主動拿過來的。”薛氏讓寶釵坐下，笑吟吟地說，“我閑著也沒事幹，幫你做衣裳我心裏高興呢。”

“娘註意身子，不要累著自己。”寶釵點點頭，“娘要不要吃宵夜？想吃什麽只管吩咐廚房。”

“我不吃，晚飯已經吃飽了，這時候又吃，幾時才能睡下？”

寶釵沒有硬勸她，因為自己也是這樣，不習慣在睡前吃太多東西，以免撐著了，躺下都不舒服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